蜷缩在藏宝窟角落里的盗墓贼,引发虹口巡捕房大屠杀的小木,似乎天生是所有人的敌人。

“他怎么处理?”齐远山对着叶克难耳语,“不能指望盗墓贼为我们保守秘密。你想想,他连古墓里的陪葬品都敢偷,对这一百万两白银,必已垂涎三尺。”

虽没明说,意思却很清晰——杀人灭口。

秦北洋摇头说:“我们不是土匪,也不是军阀,更不是那些刺客。小木罪不至死,如果我们这么做了,就跟我们最讨厌的那些人,毫无分别。”

“不要杀我!”

小木跪下来,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自己出生说起——这盗墓也是身不由己,祖传的手艺根本没得选择,就像秦北洋作为墓匠族也是命中注定。他又说到被征入军阀的变乱,澄清自己跟那些刺客们毫无关系。

他的生死一线,掌握在叶克难手里,名侦探犹豫了好一会儿,转头问欧阳安娜:“达摩山上,可否有天然的监狱?”

安娜想了想说:“有倒是有的!我们可以走了吗?”

“怎么走?”

秦北洋这才想起一个重大问题,难道要所有人憋气从海底隧洞游出去?

“当你屠龙之际,我已发现藏宝窟上面还有秘道。所谓狡兔三窟,恶龙镇墓兽,在此盘踞五百年,不会只给自己留一条路的。说不定,这整座岛的地下,都布满了它的地洞。”

叶克难说罢,细心地理出大约三千两白银,装在五个大包袱里。

秦北洋拽起几十斤重的包袱说:“叶探长,不是说白银封存不用吗?”

“听我安排,出去再说!”

旧度量衡,一斤合600克,一斤等于16两,一两等于37.5克,至今中药房里仍然用此标准。三千两白银的实际重量是112.5公斤。

五个男人各背一个包袱,带着三千两白银,爬到上一层洞窟,存有欧阳思聪与恶龙盟约铜碑之处。通往建文帝地宫的裂缝,已彻底坍塌掩埋,再无原路返回可能,只有叶克难发现的秘道可以出去。

“等一等!”

名侦探撕下几条黑布,严严实实绑住小木眼睛,确保他看不到一丝光线。

叶克难又将黑布送到羽田大树跟前。日本人稍微一惊,便欣然同意:“我懂了,不是叶探长不信任我,而是万一藏宝窟出了什么问题,如果我知道进出的通道,那我就成了嫌疑人。而把双眼绑上,是为日后洗脱嫌疑啊!果然是名侦探想得周到!”

紧接着,叶克难又将蒙眼布送到齐远山跟前。

“叶探长,你连我也不放心?”

“刚才羽田大树说得不错,这是为了你们好!一旦百万白银出了差池,你就有被我们诛杀的危险。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叛徒,但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好人。”

齐远山一万个不乐意,但还是绑上了蒙眼布。

最后,叶克难蒙上了自己的双眼。

“这样我也没有嫌疑了!”名侦探瞎子般抓住秦北洋的胳膊,连带交出了手枪,“万一再出问题,就要唯你和安娜小姐是问了!”

秦北洋和欧阳安娜面面相觑,备感责任重大。名侦探一片苦心,把自己以及所有人的生命,交给他俩来保管。

秘道狭窄,仅能容纳单人通过。九色走在最前面,因为它的敏感度最强。秦北洋左手持火把,右手握枪在第二个。往后依次是叶克难、齐远山、羽田大树、小木——四个“瞎子”用绳子连接,还得不断听秦北洋号令。

最后压阵的是欧阳安娜,她从背后看到每个人的状况,万一有谁偷偷解开蒙眼布,必然逃不过她的眼睛。

虽然,带着咸味的空气就在前头,秘道却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,残留恶龙气味。这一路上,还遇到两三个岔道口。秦北洋决定让九色带路,他相信镇墓兽的感官。为免迷路,秦北洋在石壁深刻标记,用眼神示意欧阳安娜务必记住。

终于,天光大亮。原来是达摩山北侧,荒无人烟的乱石墓地。秘道出口相当隐蔽,藏在一块大岩石背风的缝隙里。秦北洋和欧阳安娜默默记住位置,将山顶的灯塔与海角连线作为参照坐标,再用石头把出口堵住。

叶克难喊道:“不要停下来,继续带我们转悠,检查每个人的蒙眼布,别松开。”

秦北洋明白他的良苦用心,确认后面四人都系紧蒙眼布,又围绕整座海岛转了三圈,就像一支流浪乞讨的盲人队伍,前头还有导盲犬带路呢。

正午时分,他们背着白银,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。回到欧阳家的石头大屋,才解开蒙眼布。对叶克难等人来说,等于瞎眼走了一遍福尔摩斯的迷宫,不可能再循原路找回去了。

狂风缭乱之中,十四岁的阿幽,正在灯塔下等待秦北洋。

“阿幽妹妹!”

背着几十斤白银,秦北洋艰难地跑过去。欧阳安娜也抱住阿幽,仔细看她是否受伤。

阿幽说,她虽被刺客们劫持,但并未遭受欺负。清晨,当海岛上的所有人,看到秦北洋在海上屠龙,三个刺客吓得半死,屁滚尿流地坐上救生艇逃跑了。

叶克难盯着阿幽的眼睛,心中有所疑问——刺客们无比凶残,谁若是落在他们手中,断然没有活路,为何这小姑娘还能活着?

绝顶聪明的阿幽,已经看出了名侦探的怀疑,主动说道:“北洋哥哥,刺客们留我活口,是托我向你传话——他们从未想过要杀你。”

“但他们杀了我的养父母,我绝不会饶恕这些人!”八年前的灭门之恨,秦北洋永世难忘,“他们不是害怕地逃跑,而是低估了我们的力量,早晚还会卷土重来的。”

面对秦北洋的忧虑,欧阳安娜说:“我会通知达摩山的所有人,这三个刺客就是杀害我爹的凶手,再遇到那三个人,格杀勿论!否则,他们会把岛民都杀光的!你别瞧不起这些岛民,许多人都跟我爹做过海盗,身上背着许多人命,可不是好惹的家伙。”

“好吧,我的海盗女王!达摩山岛主!”

与此同时,羽田大树登高远眺,却发现自家的轮船不见了。原本停泊在达摩山的外海,距离海岛不超过一千米。他傻眼了,难道抛下主人不顾溜走了?还是沉没到了海底?

叶克难却没闲着,马不停蹄去了舍身崖,确认墓道口已完全被乱石掩埋。除非动用大型机械,或由工兵的炸药爆破。如果人工挖掘,恐怕要像五百年前,为建文帝修造地宫一样,耗费不知多少年光阴。

欧阳安娜承诺,她将在一个月内重修无常庵,又能像过去那样掩盖墓道口了。

还有一条道路——如果从海底深潭潜入藏宝窟如何呢?秦北洋说,现在再让他跳下去,第一在暗礁丛生的海底,自己未必能活着上来;第二他也找不到那个洞口,除非九色带路。

接下来,就是处理小木的问题了。

安娜已有安排,她和齐远山一起押解小木,前往岛屿南侧的半山腰。半道儿上,欧阳安娜也叫上了海女。小木被绑上蒙眼布,一路上,他哀求连连:“不要杀我!我不会做出对不起你们的事。”

“监狱”是个天然山洞,直接面朝大海,四面荒无人烟,仅有一条绝险的盘山小道可通。当年海盗以此洞关押重要的海难幸存者,用以勒索赎金。

山洞内有个深深的地窖,上面盖着铁网格,犹如天牢,断无逃跑的可能。小木惨叫着被塞进去。

欧阳安娜关照海女,每天来送饭即可,但绝不要跟他说话,也不要把这秘密泄露给岛上任何人。如果他反抗,或者想要逃跑,就杀了他。

“对我来说,杀人像杀鱼一样容易!”二十岁的海女,随身携带一把锋利的鱼刀,在海底潜水经常会遭遇意外,比如被海藻缠住腿,遇到吃人的鲨鱼和大章鱼,这把刀都能帮她化险为夷,“可他究竟是什么人?”

“杀害我爹的凶手们的同伙!”

海女立刻掏出刀子:“我现在就宰了他,为两个孩子的爹报仇!”

“不,还有三个刺客没抓到,我们留着他的贱命,是为了抓到那三个更重要的恶人。”

“嗯,我听你的。”

离开山洞的路上,齐远山冷冷地说:“你们都是妇人之仁!”

午饭后,看到众人在山顶集合,叶克难已完成任务,决定立即回京。他会向警察总监与内务总长述职,就说十年前失踪的庚子赔款百万白银,确系因为海难葬身大海。达摩山附近海水极深,有如万丈深渊,五十年内,绝无打捞出水的可能。

秦北洋、齐远山、欧阳安娜、羽田大树几人同行,加上九色与十四岁的阿幽,以及在舍身崖上被救下的那对童男童女。他们还得带上重新包装过的三千两白银。

安娜找到达摩山上最大的渔船,载重量在一千石左右,每月都会装着渔货海产去上海或宁波贩卖,运回粮食与种种生活必需品。渔船上有五六名艄公,掌舵升帆,准备起航。

海女抱着欧阳思聪的两个儿子,在渔船码头上为他们送行。岛民谁都没认出来,穿着破烂衣服的秦北洋,竟是今早的屠龙英雄。

九色伪装成大狗站在船头,欧阳安娜向海女与弟弟们挥手告别。再度离开故乡与妈妈的坟墓,不知何时归来。她决定把父亲安葬在达摩山上。

此外,既有舍身崖里的藏宝窟,身为达摩山女岛主,她自有好好保管的义务。

夕阳下,如同逆光的黑色野兽蹲伏在海上的,便是舍身崖。安娜想起达摩山上的魔女故事,她的姑姑欧阳思凡,在那悬崖之巅,成为东海上神一般的永恒……